申屿阳上一次见识戚濛的夺命连环call,还是在她临盆之际。
所以,当他看见手机上那十三通未接来电,和再一次黑色屏幕上明晃晃的写着戚濛的名字时,他知道,一定是有大事发生。
但他非但没有接通,反而心一横长按了关机键。
于是整个世界都安静了。
但这样的安静,更让他心慌。
他舔了舔有些干燥起皮的嘴唇,大气都不敢喘,硬挤出一个毫无底气的笑容,伴随着他那一有心事就皱起的八字眉,表情怪异极了。
“不然……你先接电话?”跟申屿阳形成鲜明对比的,是坐在他对面带着金丝边眼镜,一脸斯文儒雅却不怒自威的顾伯森。
“不不,Davin您接着说。”申屿阳虽然按照公司规定,不叫他顾总,但这一个看似亲切的Davin后面却怎么也不敢说“你”,而说“您”。
顾伯森端着咖啡杯,故作闲话家常问他,“最近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?”
“啊?”申屿阳先是一顿,又赶忙解释,“实在不好意思Davin,我知道最近三个季度我部门的KPI完成的不太理想,我……”
“没事没事,我就是找你闲聊几句,寻思着要是你家里要是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的。”顾伯森抿了一小口咖啡,“不过,KPI还是得再努力努力了。新人们都很拼啊,你手底下,前年新来的那个小景就干劲十足,上头好几次点名表扬有冲劲。”
“小景确实不错……”
还不等他说完,顾伯森打断他又问了一个看似毫无关联的问题,“屿阳你今年多大了?三十四?”
“三十六。”
“三十六,不上不下的年纪。哎对了,前段时间华信爆出来肃清三十五岁不作为老员工的新闻你看了吗?”
申屿阳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在暗示些什么,若放在平时或许他能对这件事高谈阔论,但现在眼看着自己的业绩垫底,他怎么会不多想。
就在他哑口无言时,他只感觉玻璃墙外面一个黑影闪过,他似是能听见被带起的呼呼的声音,就像是被扇了一记重重的耳光。
但这之后,他却听见了令他更惊天的噩耗。
“屿阳哥,嫂子打电话说联系不上你,飘飘被人贩子拐走了!”
在去与戚濛会合的路上,申屿阳甚至都不知道飘飘的走失和失业危机,他该先愁哪件事。飘飘被人贩子用布条塞住嘴里的画面,与他抱着纸盒箱子站在公司楼下的画面交错而来。他想哭,想大喊,想猛踩住脚下的油门,狠狠的去撞击前面那辆阳光下金光闪闪的宾利。
水泄不通的四环桥,他想纵身一跃,一了百了,都他妈算了。
“你怎么才来!”申屿阳刚下车,戚濛就颓在他的怀里,边哭边捶着他。一向温柔如水的她,就连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,抱怨起来都是软绵绵的。
“飘飘怎么了?这个时间她不是在幼儿园上课吗,怎么会被人贩子拐走?”申屿阳焦头烂额,一手拥着戚濛的肩膀,一手去开车门。“监控呢,查了吗?”
“查了,”戚濛边抹着眼泪边呜呜咽咽的说,“今天幼儿园换大门,她趁乱自己偷偷溜出去的。”
“溜出去?!那人贩子呢?你怎么断定被拐走了?不对等等,她没事为什么自己跑出去?”
“她还那么小,从没来没有一个人出过门,她是自己走的没错,可她肯定一出门就会被坏人带走的呀。”
“被人贩子拐走是你脑补的是吗?”申屿阳开车沿着附近的小路慢吞吞的行进,仔仔细细搜寻飘飘的身影,后面是延绵不断的鸣笛声,他顾不得别人,继续说到,“你先别自己吓自己,她也没多小,七岁了还能光天化日之下被个棒棒糖就拐走?你别因为她上幼儿园,就总拿她当幼儿对待。”
“申屿阳,有你这么当爸爸的吗?女儿丢了你一点都不担心是不是?她七岁上幼儿园怪谁啊?就她上小学的事你管过吗?”
“打住打住,现在找女儿要紧,你别又拐到别的事上……”
但戚濛一但说起话茬,哪是说停就能停下来的,数月以来积攒的怨气,像是火山口一样喷涌而出,“从五证到二十证,你办过一个吗?只有你一个人上班吗申屿阳?我也是朝九晚六的忙,我也有份养家糊口,女儿是我们两个人的,凭什么就我自己去跑?”
申屿阳闭紧了嘴巴,搭载方向盘上的手攥紧了拳头,任凭戚濛在他耳边不停的控诉。
“飘飘眼看就要七岁了,她同龄的孩子九月份就要上二年级了!她不着急吗?你以为她是为什么溜走的?就是她同学问她为什么还不去上小学,是不是学习不好老师不要她!我们的女儿那么聪明,会背的英语单词不下三百个,就是因为你!是你的不负责任,不管不顾,让飘飘成了一个幼儿园复读的学生!”
这些话申屿阳是没从戚濛口中真切的听到过,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,可即便他知道又能怎么样呢?他们没有北京户口,说是积分落户,但他排队等了五年还是杳无音讯。没有户口,没有学区房,飘飘就连一个借读生的身份都这么步履维艰。
他从未一刻像现在这样对生活感到无助。
车停在警察局门口,他健步走进去,见到一个警察就慌忙问,“警察同志,我女儿丢了,七岁,这么高,下午在幼儿园自己跑出去的,我们在附近找了三个小时都没找到……”
警察见他额头上汗如雨下,安慰他说,“先别急,有没有往家里打过电话,或是联系下是不是去了奶奶姥姥家了什么的?”
“我和她妈妈都上班,家里没人,她不可能回家。我们是外地人,奶奶姥姥也不在这。再说她从来没自己走过,哪她都找不到。”
戚濛也凑过来很怕申屿阳没有强调事情的严重性,为了引起警察的重视,又说“飘飘肯定是被人贩子拐卖了,警察同志你们快派出警队人员去全城搜捕吧,要是再不行动他们真出了北京,就都来不及了!”
这种什么事情都没查清楚就自己吓自己的父母警察见的多了,可不管他怎么解释报案失踪需要四十八小时失联才可以,但他们就是不听。
“警察同志我求求你救救我女儿,我求求你,我女儿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两口子都不活了……”申屿阳的理智只够他支撑到警察局,一路上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能慌,如果他慌了戚濛就更没有主心骨。
但眼看着警察没行动,他的弦终于断了,女儿的走丢,妻子的抱怨,失业的危机,这些生活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来,他苦求无果后急红了眼,揪住警察的衣领,暴怒的吼道,“你们快去找我女儿啊!不要以为我们外地人的命就不值钱,难道只有你们北京人的命才叫命吗?”
警察被他说得不知所云,哪怕被他揪住领子还一直强调只是规定。
申屿阳的拳头近在咫尺,就算戚濛再怎么着急也明白袭警的下场,她用极尽全力扯住申屿阳的胳膊,央求他,“屿阳,屿阳你别冲动,快住手!”
一听这边有吵闹声,很多人围过来,申屿阳越说越偏激,“我们是外地人,但我们也有在这座城市里生活的权利,我们也要活着的尊严。首都不是你们北京人的首都!”
“这都哪跟哪啊,我说这位同志您快先冷静冷静,我没说不帮您找孩子,这跟您是不哪人有什么关系啊……”
“妈妈——”
一声清脆的叫喊虽然微弱,却让失去理智的申屿阳和戚濛瞬间静止,就算再怎么嘈杂,他们也一定能捕捉自己女儿这见缝插针的声音。
“飘飘!”
他们一起扑过去,把小小的飘飘搂进怀里,像是要重新融回进自己的身体里。
带她回来的警察说,“在路上巡逻看见她自己一个人就上去问问,也没说出来家长联系方式,我就先领回警局了。”
一场虚惊总算是告已落幕,申屿阳一言不发抱起飘飘就往外走。身后是看热闹的人在起哄,“袭警就这么放了?”
那警察正了正衣领,打圆场,“正常,谁家孩子丢了都着急,多理解,何况也没真打我。”
戚濛连忙陪着不是,又不得不赶着去追上申屿阳的脚步。
在车里,戚濛和飘飘坐在后座,申屿阳伏在方向盘上,大约一分钟之后,他才启动车回家。
临下车,不知道他是说给戚濛,还是自言自语,只听得一句,“我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好失败。”